2012年6月15日

人類的空間


  疲乏至極,於是讀楊牧。
  火車就那麼行過四十頁,再抬頭,從山風海雨返回被人造物包裹的齋K。
  那是煙霧偵測器吧,鐵格網的旁邊,像默然吸附天花板的小飛碟,總會跟無線網路的射器搞混,裏頭是否有什麼小LED或電容之類的正默默溝通著,如一座微型城市。
  日光燈罩,金屬光澤,長條弧形,有效提高反光率,間距固定以達成某個可被計算的光通量。經過挑選,丈量坪數,衡量預算,選定照明密度,爾後裝設在此。那些被操控的離子們正在想些什麼?相撞,奔逃,一輩子都出不去,甚至不會被回收。然後是標準化製程的輕鋼架天花板,正方等長通行全球。再往右側,鋁紙包覆的冷氣管通道,指向某處黑洞:為了方便清洗與更換。
  我坐在椅子上,那是漆綠的塑膠椅,臀部位貼著顆粒狀,工業設計過的細緻皮膚。這又是為了什麼呢?防滑目的或其他?這樣特殊處理額外增加的成本,一張是多少,一定有人算過。而仿造脊椎曲線的一體成形設計,或許師承簡約主義,可能不是,或許來自某個設計師的創發,直到成為一個附編號的專利,向規模量產進攻,再歷經人因工程的洗禮:這是編號第幾款的設計?
  想著想著,手輕撫過,平常不注意還以為真是木製的桌子。但非也,人造的木紋塑膜,原料甚至部分來自石油吧。千萬年前植物與動物骨肉的殘餘,有序地於此處電子控溫的空間,模仿某種生命表象。一直想問:這些木紋,印造億萬次,可舖就或許另外一萬個足球場大小地帶的仿紋圖案,究竟掠奪自哪棵沉默的樹木?它知道自己的紋路被翻印在型錄冊上,流傳數代,甚至被調整顏色接合拼貼,成為暢銷商品嗎?又或者這些圖案竟是假想出來的,以符號般的召喚起人們古老的自然鄉愁?
  人類的空間。
  科技真的是為了適應自然嗎?還是我們的科技,我們偉岸的人造物們是在跟彼此互動?如同輕鋼架為了遮掩上層管線,標準化規格以適應各種可能裝設的冷氣通道,抽氣孔,發射器偵測器,並方便計算用量。空調部分,適應了密閉不通風的玻璃窗與地下空間,隔板牆壁,部份解決電子器材不斷發出的廢熱。我想到:冷氣BTU的計算,總是預設一個方形或固定的空間。為何打從有意識以來,空間於我們就是方形固定?自然有哪裡,存在一個一目了然的方形定制空間。
  我望了望四周,發現唯一可以稱得上自然的物件,是水和我的身體。當然,前者盛裝於PET材料,擠形製作的寶特瓶內,後者包覆的衣料部分來自石油,以化學合成的洗衣粉洗滌,外加規格化的型號,標準化的製程。以致於從來都是我拿身體去依附size,有時發現自己天生的身體,被切割於兩個不容妥協的規格間,只得侷促地將它塞進去。
  人類的現代世界:塑料,規格與合成物。
  我想起我正處地下,雖然這裡與其他齋K沒什麼不同,地面是一樣的磨石地板,一樣地光亮恆溫。從某個特定角落望去,突然瞥見玻璃窗外,真正的地表上一叢叢風雨中的雜草。他們擺動著,在不時傳來的洗衣機,烘衣機,車行聲與機房運轉聲中舞蹈。


2012年6月11日

台大社會系三年小畢典,教授演講精華 (轉自網誌:「溫柔的銳利眼光」的整理)

轉自:台大社會系三年小畢典,教授演講精華 « 溫柔的銳利眼光


「社會學作為一門學科,不像資工、機械、土木工程,有立即的可應用性,也不像商管、法律或醫學,可以按小時收取談話費、諮詢費或診療費,簡單來說,社會學是商品化程度很低的一種知識,正因為商品化程度很低,念社會學的人沒有必要去捍衛專業的高牆,只要有人想明白社會學在說什麼,我們都樂於把社會學知識免費灑滿各地,讓人用來自我培力、自我成長。但是社會學作為一門專業,在對學生的訓練上少了一件事,請各位回想過去所受的訓練,首先你們學到這個學科的基本黑話和核心論點,等地基打得差不多了,就學進階版的黑話和術語,然後一步步邁向更高段的層次。在這一系列的專業訓練裡,各位唯一還沒有學到的,是如何和非社會學的圈外人溝通的能力。」—2012,劉華真。


2012年6月10日

[畢業] 再敬一杯

[我現在頭好暈。]
  長大了。知道遇見都是緣分,知道你會問我社會所要念什麼,我會努力解釋給你聽;我會問你進哪個實驗室,做些什麼,教授對人好不好,或者哪些人要去國外了?未來什麼打算。
  相遇,相惜相知就是幸福,人應該知足,而非苛責。
  然後知道過往將他人隔絕在外的傻。為同一個笨蛋噴飯,為同一座獎盃在操場大笑,那些照片喔那些年歲那些人:沒有什麼事會再來過的,而我們相遇,便足以認真,誠摯地面對彼此。
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你們可能忘記我,不再有共同話題。我可能再去新的什麼地方,學習些再也難以與你們解釋的東西,如同我不再能真正了解實驗室的辛酸甘苦。
  但今晚我們敬酒,為離開清大的,為或許幾年後就有小孩的,為了想把女朋友追回來的那位,為了,就只是畢業快樂。很多人真的不會再見到,不僅如此,我這輩子再也不會於寫滿工數式子黑板下茫然,跟你們一起在五樓中庭口中唸唸有詞機性考古:6,12,8,24......,在物冶課一起頹廢地睡,在金相實驗室大吼大叫修身養性,然後考前在圖書館崩潰。
  那些穿梭球場,實驗室的人影,走廊特有的氣味與軋軋的抽氣聲,或甚至小之又小的秘密:廁所永遠的蜘蛛網與睡起來會卡脖子的216椅子。兩年後,五年後,大概不會再被想起了。
  最後一次大聚首,教授為我們撥穗。長大了,知道要低頭,感恩他人授予我們的一切。知道哪怕當時痛苦崩潰,出了校門不會再有人那麼容忍我們犯錯,會讓我們補考,會問:到這裡有問題嗎?甚至會在考前,幫我們重點提示。撥穗完,握手。一雙雙握下來,我竟除了謝謝老師,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想起他們說的:關於選擇,關於大學曾有的心路歷程,關於什麼叫做工程,什麼又叫學問。那時不懂,現在也不敢說懂,但我總覺得,他們想告訴我們這些以為上課就是考試讀書拿分數的大學生,別的什麼,譬如人生。
  今晚我們敬酒,為了讓四年成為某種永恆,即使被遺忘也能珍惜的緣分;再敬一杯,直到吐的邊緣,歪歪斜斜地,最後一個夜晚。我們經歷過很多次分別,但永遠學不會的就是:想好好記住每張臉,每個聲音。
  我想說:無論如何,再敬一杯,為了我們曾有過的那些,為了這四年是我們而不是世界上任何人,在材料系裡度過喜怒哀樂,在彼此身邊。然後未來我們才能勇敢面對不得已的遺忘,甜蜜地重溫舊事,在另外一個夜晚,在我們都昂首闊步,不留一絲遺憾的另外一個夏天。

2012年6月7日

當我們選擇所要看到的世界


  每當有身邊朋友因為我常在FB上貼些社會議題的討論或新聞,誤以為我是念人社,而
非材料系我都會百感交集。這事情有幾個層次,而每個都令我困惑,惶恐不已。
  首先,他們似乎假設不是念人社,就很少會轉貼,或純粹關心社會議題。這假設某種
程度上有根據,然而他們並不會把貼明星新聞或健康訊息,跟演藝科系或醫學系相連結。
對我來說,關心科技動態,產業新聞跟社會議題跟我念什麼科系一點關係都沒有,這幾項
間也沒有什麼價值差異。這種某些新聞應當只有某些人去關心的觀點,不論是事實或普遍
期待,都不是好現象。
  再者,當我發現自己確實從接觸人社課程後,才因新的學習,交友圈移轉,逐漸開始
關心起那些過去視野外的事,這讓我更加惶恐。這意味著朋友們的假設是對的,且我過去
都沒發現。另外,這代表新聞的訊息傳播,已在社群媒體中,劇烈地社群化。致使應被普
遍關心的事物,分眾化,乃至被做出價值區隔。不僅將朋友間轉貼的訊息視為全部,甚至
以為自己轉貼的東西是最重要的。
  於是,更為反身地,當FB轉貼訊息,已成為人人形構自我形象的方式,我究竟抱著怎
樣的心態轉貼那些訊息?朋友們又抱著怎樣的心態接收,轉介?最糟的情況是:我不過為
了政治正確,為了「不成為漠不關心的人」,「展現自己」的理由轉貼,朋友們又只視其
為個人形象的一部分,譬如喜愛某部動漫,某個樂團,只不過有傢伙喜歡貼些社會的不公
不義,純粹個人特色。於此,公共議題徹底個人化:再也沒有什麼事我們應當共同關心。
  這事情絕不僅限某些爭議是否被看到,而是公共討論成為一則則個人看法,認同後才
會轉貼,不認同就放水流或甚至刪好友;思維相仿的人相互交流那些共同認同關心的事,
以為那就是全世界。這是資訊爆炸的適應,也是社群媒體的弊端:當FB替我們篩選那些按
讚,回應頻繁的人與訊息到塗鴉牆最醒目的地方,當我們主動擇取,只保留那些所愛或看
得順眼的內容,當我們生產自己所要接受的訊息類別──很快地,世界變得理所當然,跟自
己合得很來,沒有任何問題,我們再也很難去認識許多重要,但以前未察的事情。
  現象尚未完全發生:我們走在媒體業分送統一訊息,與使用者社群自選訊息的時代交
界。過去世界為我們所看到:媒體為使產品達到每個人,盡可能使內容多元(縱使可能受到
扭曲);而今我們選擇所要看到的世界,自己定義世界的長相與說話方式。
  然而,訊息並不構成真實世界,不知道的事,仍舊真真切切地影響我們,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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