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25日

在他人目光中顯現自身


在他人目光中顯現自身

  校園版逐漸沒落,感嘆之餘也讓人困惑,究竟新的清大網路公共平台在哪?或許不會
再有那種東西了。放到公私領域的變動去思考,其隱喻便無比清楚。我們越來越少「前往」
某個被共享的場域,去顯露自身,並同時看見他人;相對地,是揀選過的公眾內容自己走
到我們面前。馬克.佐伯克關於塗鴉牆的突發奇想,一個概念的轉換,讓人們不再前往某
處,暴露在公眾中,而是讓公眾為我們熟悉的部分,自己浮現。我們對公共的理解,愈發
以個人為圓心,劃出一個又一個網絡,並從多樣的社群出口,窺看社會。
  因此,新世代的公共關係,是個人到群體的經營過程(群體是被經營出來的);相較於
之前,我們越來越少需要適應那種,在預先給定的場域,為人注視之下的互動關係,並與
之相變化。幾個現象,諸如對於隱私的不斷要求,或甚至個人的微革命,都拉出了從個人
出發,隨後才是社會的箭頭。當我發現,自己如今在網路上發表的言論,泰半落在社群網
站,只被熟悉的人所見,網路引發公共領域的理想性,便消去大半。事實上,全然嶄露,
只會讓我們感到不自在。應運而生的,便是一連串的資訊分類措施,以及社交圈的設定和
封鎖功能。
  然而,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我們已經越來越不懂得區分,何者是公共言論,何者是
私生活的分享。這是為何我們不再習慣讓自己的言論公然被看見,因為那些內容大多是關
於私領域,而非公領域。從鄂蘭《人的境況》的觀點,這在古希臘人眼中是難以想像的。
縱使彼時公共領域侷限於一小群生活無虞的菁英分子(且為男性),他們相信言說(lexis)
的力量。鄂蘭沒有講明,要能如此,言說的主題必然具有「公」的屬性,是關於公共,而
非關於個人生活。於此才有可能「在恰當的時刻找到恰當的言辭本身就是行動。(16)」
的涉入,而公共領域參與是其實現的手段。然而這反而是「技藝人」對於「工作」的思考
模式,而非「行動」。行動不是具有目的跟手段的某種解決過程,若是如此,行動便只有
一次性,而人的關注也會落於其產品,而非自身在行動中的顯現。若公共領域只是目的-
手段過程中,尋求資源的場域,便預示其自身的毀滅。
  是在這樣的基礎上,我明白「行動」無法解決特定問題,行動是「在顯示本身中實現
了其全部意義的活動(162)」。這是為何任何試圖展開公共領域的論述,會被譏為「嘴砲」
,這是必然的,因為行動本來就不是為了要完成什麼。(說到底這或許是翻譯問題)
  然而,打從一開始鄂蘭對於勞動、工作、行動三者的分類,便預示三者的缺一不可。
也就是說,所有實際可見的,不「嘴砲」的改變,一方面需要工作層次的不斷落實與實踐
,另一方面卻不能缺少行動層次的顯現。因為正是後者使我們的思慮具有公共性,按照馬
克思的話來說,具有「類的本質」。而這兩者都需要來自勞動層次的全然保證無虞,否則
就只是菁英主義的理想。簡單地說,我們希望看到實際的改變,這個改變不可能透過沒日
沒夜的討論與言說達成,但也不能在全然未經討論的情況下,由特定的人完成。因為「取
消這種複數性總是等同於取消公共領域本身。(172)」展現為獨斷或專權。
  而公共領域之必要,不在於私人領域之不必要(相反地兩者皆不可或缺),而在於人向
他人的顯現中,保存了世界的永恆性和個人的實在性,乃至於私領域的保存。「喪失了與
他人的客觀關係、喪失了由於他人而得以確保的實在性的狀況,已經演變成了大眾孤獨的
現象。(39)」,「有些東西需要隱藏,另外一些東西需要公開展示,否則他們都無法存在
。(48)」
  我終於明白,多年來自己的孤單不在於私人領域的不完整,而來自於缺乏那樣一個可
以「前往」,可顯現自我(而非虛榮性地為了張揚在私領域的成果),並看見他人的地方。
當我多次在群體發言,經過討論後,回到寢室而感到充實,不只是因為被肯定,而是因為
藉由他人我確認自己是存在的。而我對社群網站的焦慮,不該被理解為訊息的被誤解或者
私生活被窺視,相反地,是因為我還在學習除了該被隱藏的私生活外,勇敢對著世界言說
的能力,以及該說些什麼。

※括號內數字皆為頁數:《人的境況》,漢娜.阿倫特,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2011年9月14日

又再度觸及一些內在矛盾的稜角


又再度觸及一些內在矛盾的稜角

之一

今早是險些成為道德哲學課的政治學導論。教授說,應然命題無法證明真假,隨即舉了「
我們不應該殺人」作為例子,請同學證明真假。台下反應蠻有深度的,直接拉出兩條頗有
力的進路。第一位同學說,因為每個人都有生命權,若不希望別人侵害我們的生命權,則
我們不該殺人。換言之,他採取了類似Kant定言令式的考量,思考普遍化的結果。另位大
陸交換生則說,因為我們隸屬於同個共同體,彼此有關係連帶,所以不應殺人,雖然沒有
考慮到反社會跟關係親遠等因素,但情操偉大。

這些都不是我想說的。

吳乃德教授最後以吃素這件事作結,雖然嬰兒的類比讓人驚悚,但他提出Consistency的觀
念,深深刺進我的心。哲學上,我們總是要求Consistency,若信仰一道德法則,我們必須
一以貫之。現實生活不是這樣的,然而我們時常假裝沒看到,忽略自己內心的矛盾,還反
過來要求人的原則要一致。

我們該如何面對這樣的血腥而尖銳的質問:
若我們吃素,是因為動物會感到痛苦,為什麼我們不能吃感覺尚未發展完全的嬰兒?

如我之前所說,思考問題時,我時常落入不知該不該稱為陷阱的思考框架。我會嘗試極端化,無限上綱,要求一個行動或原則要從頭到尾一致,普世。坦白說我不時會在心裡偷問
如以上恐怖的問題。但我不能說出來,只因我心知肚明自己不是這樣生活的,為此我非常
困擾。

今天我在星巴克讀著《糧食戰爭》,裡面提到星巴克如何剝削咖啡農,頓時有種被打臉的
感覺。然而,我們不都是如此?抗議蘋果壓榨勞工,看到iphone卻心癢癢,抗議麥當勞壓
榨土地跟農民,聞到香味卻忍不住吃上幾口。每日張眼,舉目所見都有我讀過關於該物背
後真相的批判,我簡直寸步難移,唯一的辦法的逃離這座恐怖的城市,這顆可怕的資本主
義星球。

然而,不是這樣的。

沒有要幫自己開脫的意思,只是縱使所作所為,尚未滿足哲學上道德完美的一致性,並不
減損其價值。這是不是應然跟實然對話的方式?又或者理想只能用來接近?

我到底是不是偽善的?這沉重的質問每日環繞我。

但我明白自己仍努力改變,即使無比弱小,我試著學習用過去不同的角度看事情,找出該
履行的原則,然後放在現實中,努力掙扎。我想這是我為何反對麥當勞進入清大的原因,
很簡單,因為不想給自己太方便。我知道我會去吃它,所以寧願讓自己走遠一點,說不定
路上我就決定要去吃其他餐廳。

比起偽善,比起反反覆覆,我想我的心態更像是勒戒與行為轉換中屢戰屢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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