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4日

敲響的鐘與記憶所繫之處

【敲響的鐘與記憶所繫之處】

  在困於論文的圖書館,才格外感受到對於甜梅號,或那些已成為老歌系列的愛,交織於難再復返的生命記憶與情境中。那時聽的團不多,每首好歌都彷若千載難逢的經典。會去爭論哪首歌比較能打動自己,討論樂句細節,或甚至在陪學弟妹觀測時,試著用一台破鋼琴把副歌彈出來,得意老半天。去The Wall像去朝聖,閉眼假裝真的有音牆往自己襲來(其實只是在吸乾冰),出場後再說些靈魂被洗滌之類的瘋話。
  永遠記得第一次細讀鯨向海的《精神病院》,在赴北的列車上搭配甜梅號的《腦海群島》。視野從詩句跳到窗外的阡陌縱橫,恰好接上〈黃昏鹿場〉大霧初醒的壯闊弦樂,直覺自己從此成為不一樣的人。好像是在大二那半年,夜跑都聽腦海群島,差不多到〈夜星子〉時就會跑完,慢慢走回宿舍。〈敲響的鐘〉敲下鐘聲時,照見校園一片燈火擾亂。日復一日,這不是儀式是什麼?
  多年後野台開唱又再次聽到甜梅號,好像變成只不過是眾多樂團中的一個。一樣的黃昏鹿場,旋律依然好,卻不再有那種直擊、揭開某種存在祕密的悸動,或許這就是啟蒙團的意義吧。這些年聽音樂祭像家常便飯,或者是蒐集新團的過程,像在花圃裡再種些花木;但仍舊比不上那年第一叢新芽冒出,感動到覺得這就是唯一了,世界上的好歌就到這裡為止了,那種傻呼呼又很天真美好的心情。
  感謝那段日子,與那些人的記憶所繫之處,只要聽到歌,我們就想起彼此。


2013年9月7日

我們應該為造成他人的負面情緒道歉嗎?

「像保守派那樣行事,像自由派那樣傾聽。」
                                        ──Jon Postel


載物書院迎新出現一段小插曲,但似乎沒有開啟更多討論,有點可惜。
我沒在現場,但有家長擔心某家小隊戲的「尺度問題」讓台下觀眾「不舒服」,因此請大
家代為跟小隊員道歉。這個小插曲延伸我許多思考,這些思考其實跟戲劇內容本身沒有直
接關係,因此雖然不在現場,還是把它記錄下來。

我認為學弟的擔憂是真實的,不論出於什麼原因,可能或多或少有小隊員出現他所說的情
緒反應。但即使如此,我們應該為行為造成他人的負面情緒道歉嗎?

我想把這個案例,跟人社迎新宿營之前對於營隊戲中性別歧視橋段的討論並列。在後者脈
絡中,論者反對某些存在歧視意涵的橋段出現,這不僅政治不正確,同時會造成台下被歧
視者的反感。兩個案例對照,會發現非常有趣的現象。對於前者,我們很容易就去回應:
尺度問題是種保守觀點,性不應被懼怕云云;但對後者,我們卻認為這是種壓迫。換言之,我們畫出了一道「政治正確」的線。只要符合這項要求,行為便具有道德意涵,能反轉,
甚至「啟蒙」(對某些人來說)保守思想,負面情緒與衝擊的責任,便由觀者自負,誰叫
他這麼保守呢?

我一方面反對這種「行為揭示自身價值」的觀點,另一方面認為無論如何,直接將負面情
緒視為行動的必要之惡,並不是一項健康的社會行動準則。行動當然內含價值,一個上空
裸露的展示揭示了身體權如何被社會所框架與限制;但一個喝醉酒脫光衣服的上空女性,
冒失的跑到保守人士面前,把後者嚇的驚慌失措,就是一項運動實踐嗎?我認同她有不穿
衣服的權利,但我不認同這會是一項謹慎的運動實踐。

回到這次討論的情境。我推測這裡出現的是一個素樸的道德判斷:讓人覺得不舒服了,我
們應該道歉。因此我認為「素樸與否」正是我們需要的另一個判準。不僅僅是政治正確而
已,我們要更敏感於每項行動對他人造成的影響,以及行動本身的政治意涵。如果戲劇出
現明顯不同於主流尺度的東西,本身對觀者來說就是種挑戰。我們要去檢驗:這樣的後果
與成本,是我們希望觀者-演出者一同承擔的嗎?它符合這齣戲劇所想要表達的東西嗎?

也就是說,我認同道歉的必要性。但並非單純由於「讓人覺得不舒服」的素樸理由,而是
由於「發生了我們沒有預料到的結果」,以致於即使存在任何政治正確的道德意涵,都沒
有被妥善的表達(或甚至這樣的意涵沒有被考慮到)。「挑戰尺度」很容易成為正當化的
萬靈丹,但我要說的正是,這並不意味你不需承擔責任。

我並非在說,從此我們就要有一種「文明」、「合宜」、「有禮」的行動方式,而是你應
該要知道你在做什麼,會對他人造成怎樣的效果。不能不顧他人感受,一意孤行的行動。
因此,作為承擔責任的步驟,我們應當為他人「預料之外」的負面情緒道歉。正如同,若
負面情緒正是行動所欲提出的挑戰,我們也該承擔責任說:是的,這就是我的目的。

2013年9月6日

〈帕明罕的彈幕〉

帕明罕的彈幕來到至極高點。
沒有什麼再能穿透
鏽斑與嬰兒啼哭
等同,梯階軋過長尾流星
你走到更深的所在
雙眼緊閉
宇宙已無力
再於你疲倦的眼裡飛旋
萬物停止之處,終結
與起始等同

有人在遠方輕輕彈撥
獸的肌膜,左胸
凹陷。泡沫般
細小而空洞

下一波轟炸
閃電將天空舖滿
彷彿微血管的模樣







2013年8月25日

〈一日又將覆沒〉

以骨針輕敲
沿著星輪邊緣,辨位
聽聲,每處輕音與重
悉數剔除
並從此只記得空缺的位置。

那是昨日,今日
我任時間流過的姿態
輕忽
又不捨

後頭,鹽霧如河瀑般襲來
一日又將覆沒。









2013年8月18日

關於社會運動多元性的一些思考

  若當和平理性的遊行被大眾所接受,進而壓迫到其他形式的運動。我們該批評的是這種限縮多元的壓迫及狹隘的社運想像,而非批評「和平理性」這件事。當某項和平理性的社會運動被政府收編,我們該批評的是:為什麼一項運動最後會失去自己的基本立場?這項運動的失效,在於他沒有避免因為形式或論述方式,所可能產生的風險,而非其訴求形式。
  我承認和平理性的運動容易產生很多弱點,但衝撞或快閃突擊的模式同樣也有不勝枚舉的弱點。我們該要求的是:支持和平理性模式的人,必須要認知到這些弱點,包含容易被政府摸頭收編,容易掩蓋權力結構的不對等,最重要的,在某些當代社會脈絡下,壓迫到其他的運動模式。而其他的運動情境下,我們也要具備這些認知,並避免僵固於「事情只能這麼辦」的單一觀點。否則,我們就會看到,運動永遠都只能吸引相仿的人,造成相仿的效果。
  如果參與過洪案遊行的人據此經驗聲稱:所以事情就該這樣搞。聽到這種毛骨悚然的講法,當然該嚴詞批評,但原因在於,他預設了只有一種正確、最佳、萬能的群眾運動方式,並排除了其他運動所能提供的可能性。但有太多龐大細緻的問題不能仰賴遊行處理,也有太多邊緣群體,無法透過和平理性的方式被看到。和平理性並不預設了巨大的群體集結即使如此,台灣需要,而且希望能繼續發生這種新模式的公民集結,但絕對不能只有這樣。因此,我們該去指出種種因為訴求「和平理性」的弱點,同時基於一個多元論的立場,拒絕任何「事情就該這樣搞」的宣稱。
  事實上,不同路線的運動本來就該相互支援。或甚至,從一個極高極遠(以致有點空泛的角度),政府運作跟社會運動其實是同一類事,各種基進到溫和的運動,補足並給予失能政府壓力。改革、顛覆或者徹底否定我們需要一個政府,都在光譜的不同位置,也都不可能沒有政府的「參與」。在這點上,我認為江宜樺跳出來說1985聯盟的和平、理性展現了高度的民主價值,其最可議之處,在於一個被批評的對象,反過來肯定對方用了「對的」方式或修辭。換句話說,他認為他有權力篩選哪些聲音有義務理會,並認為只有一種社會模式「可被接受」。
  這根本不是什麼民主精神。民主社會應該能容許各種非暴力的抗爭,如果真的只有一種運動模式能被接受,那條線應該劃在「非暴力」。這條劃分可被討論,但絕對不是劃在所謂的「理性和平」說到底和平到底是什麼意思,其他抗爭就會造成死亡?,遑論單由抗爭對象來做這件事。如果江宜樺真的是公民社會的信徒雖然現在大家都知道他並不是。那他就應該知道,在公民社會中,政府從未擁有比公民運動更高的位置。更甭提在這樣的社會想像中,政府的權力由人民賦予,甚至在某個意義上從公民運動中誕生。
  我支持運動路線的多元論,不是因為天真地相信只要多元,問題就能被解決;也不是僵固地要維持各種運動模式的比例。然而,相對於單一且壓迫的想像,多元才有機會串連,並開展更多可能性。而台灣正是缺乏這樣被開展的空間,吸引更多人以他們願意的方式投入群眾參與,更大面向的觸及各種問題。這其實是一項更大的問題,也是當前的困境。此外,這樣的串連,也能抵抗政府下指導棋的舉動。(試想,當一項和平理性的遊行,同時呼籲:也請聽聽那些臥軌抗爭的訴求。)
  因此,我認為公民1985聯盟於遊行演說的末段是有其深度的:「我們欽佩所有為了公義犧牲自己的工作、生活,甚至不昔拚殺生命的朋友。但我知道現場也有很多人,跟我1985的工作人員一樣,我們都是小老百姓,都要養家活口,我們都在這個社會上討一口飯吃而已。你沒辦法去拋頭顱灑熱血,但是你還是可以用很多方式,表達你的意見,讓政府知道你的不滿。」因為他站定了自己的位置,訴諸一大群從未被其他運動號召的群體,同時沒有忽略其他的可能性。若參與遊行的大家都能明白,這項遊行便為台灣社會開創了原始訴求以外的東西。

2013年7月23日

說給那些烽火之外的人:當民主淪陷

  我想說些別的,給那些今日沒有被洗版的朋友聽,像在FB的日常串流間,插入一則沉重提醒。我明白即使事已至此,遍地烽火、緊急動員、官逼民反,這些仍不會成為你們生活的基調。我完全沒有要區分高下的意思,事實上,我始終認為拉布條抗議、喊口號,跟約心愛的人到咖啡廳喝下午茶,只要順從你心,都該是自由而不容貶低限制的事。正因如此,我必須提醒,不論你今天做了什麼,都是依存在同一個社會,面對同一套制度,以及握有龐大權力的國家機器。我們能安心地為生活忙碌,因為我們相信政府在絕大部分的時候,會保護我們經營生活,發聲並主張自己意見的權利。

  大埔事件延燒,倡議者化整為零到各個場合抗議。我沒有要你認同「抗議能有效的改變社會」這種事,但就在今天,一位教授只因為喊了句口號,就被一位堅持不肯出示證件的人士強行要求帶走,以「公共危險罪」逮捕。一位學生只因為舉著標語毛巾經過官員「預定到場」的地點,就被警察撂倒。人送到醫院了,病床邊卻來了一排警察,堅持高層指示嚴辦,要把人帶走。沿路,官員的護駕大隊只要看到疑似反對者,就強行帶走。人民有反對政府的權利嗎?讓人意外的,被畫上了大大的紅叉叉。畫面彷彿回到08年陳雲林來台,那日揮舞著中華民國國旗就被驅趕、帶離。
  一言以蔽之,說出反對掌權者的話,便構成「公共危險」。這種彷彿《1984》、《V怪客》電影、小說的情節,真實發生。這無關乎族群、黨派、宗教,正如同即使我再怎麼討厭國民黨或統派,我也會捍衛你高談闊論,揮舞黨旗主張統一的權利。我們該是這樣的社會,但明顯不是。《以愛之名》這部描寫翁山蘇姬跟緬甸威權軍政府的電影,有個橋段講述統治者因為個人迷信,禁止了所有9的倍數。將被禁止的事情代換:我們有可能成為那樣的國家嗎?
  我不想再說什麼「你還以為國家會保護你嗎?」「還以為台灣是民主社會嗎?」這種煽動的話,因為台灣從來就不是,或者該說民主向來如履薄冰,國家也向來是兩面刃。我的朋友大多是同世代的年輕人,我真的很希望大家能一起站出來,打電話、投書或走上街頭,但這篇文章的目的不在於此,況且我自己也常被生活所困,從不是那麼活躍的社運份子。
  我只想說:仔細看著。注視那些被抬離的學生,那些經過就被撂倒,在公車亭逗留等車就被驅趕的人,看著那些只是從旁採訪就被推開,被辱罵:「記者個屁,你們都是一夥的。」的記者。因為同樣的力量,也威脅著你生活中的每件事。我們是解嚴後的一代,總以為那些國家暴力都過去了。我希望大家仔細看,動用你所有的方法,不被蒙蔽的注視真實發生的每件事,永遠記得你在怎樣的社會長大,記得國家、公權力作為一種公共制度,可以被利用到什麼程度。
  然後,冷靜的想想該怎麼辦:這真的只是一個腦包總統的問題嗎?只是選錯人的問題嗎?該負責的真的只是投錯票的人嗎?民主真的只是場賭博,輸了,人家要拿走你的自由,你就認虧倒楣,或者趕快逃離嗎?我認為,民主就在這些問題裡,也在你的答案裡。

2013年7月1日

變臉的新竹

  住在新竹二十年,我從沒見過這麼快速變動的新竹,這城市正在經歷一場資本進駐及商圈快速變遷的過程。前陣子剪髮,AT髮廊又一次更換地點。從合併到系列店全面撤出最精華的中正路,只花了短短一年。AT髮廊跟著其他小服飾店,轉移到大同路、勝利路的副商圈。設計師說,原有的店面租金漲到一個月70萬天價,之後將變成Samsung的專賣店。讓我不禁想起兩三年前的指標性事件:站前金石堂由遠傳進駐,輾轉搬遷至東門街。如今,只剩高單價的電信業者,能夠撐住這一波租金漲潮。過去(也不過十年前)中正路是新竹的書店街,金石堂、古今集成、展書堂到墊腳石,而今只剩一家,服飾店也逐漸汰換為連鎖企業。有些商家則是撤往「中正一巷」的巷弄內求生,在那樣的路寬營業是否合法呢?又是另一個問題。
  另一端,城隍廟與北門街的都更如火如荼。北門老街如今已殘缺不全,四處都是建案的招牌。我老家在那,兒時保姆就住對面。據說,前陣子有建商想收購她老人家的房子,她不給賣,硬是開出一坪一百萬的天價逼退人家。諷刺的是,我媽最近發現附近新的建案,換算單價,竟真的逼近這價格。
  有個建案廣告說:「新竹正在變臉,你發現了嗎?」我想,任何待在新竹超過十年的人都發現了。翻開地圖,從古西門區的竹監日式建築群開發爭議,到城隍廟/北門,再到後站/麗池一帶,通通是都更計畫。往東走,東光、忠孝路一整片彷彿一夕間變成大樓。
  然後是清交商圈,我不只一次吃飯時看到老闆打給房仲詢價、看屋,商家準備撤走的消息也時有耳聞。經營不善跟有本錢轉移市場的,會是最先一批──那天我看到愛吃的老虎麵老闆談論別處店面的地價,不知何時搬走?清交附近的國宅群更是十年罕見地出現釋出潮。招牌是這樣寫的:「光復國宅9XX萬,都更議題,先搶先贏。」老舊國宅喊到這價碼,我爸聽到直呼不可思議。但我跟他說很便宜很便宜,不然怎會有投資價值呢?換言之,之後出現的才會是真正的天價。
  朋友問我:「你不喜歡這樣嗎?」看到大樓如雨後春筍立起,新竹或許終於開始有點城市的模樣。我說:我就看到一個個泡沫在那裡出現,一億、十億、百億,等著破掉。賠的絕對不是建商跟投資客,而是去貸款買天價房子的老百姓,他們甚至得蒙受連帶高漲,卻不會跟著下跌的物價。
  新竹根本沒那麼多人。上波竹北開發的移出潮已讓多少人離開,商圈停滯有其根本性的原因(即使那可能是又另一次的炒作)為此,這波大規模的開發更顯得荒誕莫名。不禁想起最近接觸的David Harvey,談新自由主義化的社會,資本以不動產等投機形式進行時間替置。那些空屋、豪宅、頂級層峰云云,大抵都不是人的居所,而只是資本暫時停駐的具象物。
  深夜騎經新竄而生的樓群,沒有幾盞燈是亮著的。我彷彿看到某種巨獸,某種「期待收益」的資本幽靈,不知哪天將起身前往另一個將被「更新」的城市,留下滿地還不完的債務泡沫。

2013年5月10日

蜘蛛絲


「有些東西不是不在,只是你看不見他了。」 ──吳明益,《複眼人》

  在實齋上廁所,抬頭突然發現一條蜘蛛絲若隱若現,以近乎完美的平行劃過空中。會說近乎完美,是因為那高度恰好比這層樓最高的同學,再高那麼一點,遂能安然地遺世獨立。我來回四顧,確認了真的只有那麼孤伶伶一條,沒有其他多餘的網或輔助絲。絲線細得像是光線營造出來的幻覺,被照耀時,才從另一個空間透露一部份出來那樣。也因此,固定而有限的日光燈源讓我無法確定,這條隱絲是否真如直覺所想的那樣完整。或許,它是浮在空中的。
  蜘蛛呢?一轉頭就發現牠帶琥珀色斑的橘黃身子,警醒地浮在牆側,像只無懼於被人察覺的眼睛。牠是怎麼過去的?從廁所的一牆到對面,是我雙臂張開都搆不著的距離。大部分的蜘蛛雖有多個眼睛,但都是單眼,視力大多不好,通常靠聲音或振動感應獵物。當牠從那端吐絲而來,眼裡的對岸長什麼樣子?或許指引牠的,從來都不是視力,而是另一種無法被我領會的感知,可能是氣流的言語穿過體表纖毛,告訴牠:遠處有一堵牆,可得安所。
  為什麼人類會用五感定義自己辨認世界的方式,然後再將其他歸給「第六感」或「直覺」呢?現代神經科學告訴我們感官各在腦中有不同分區,卻無法證明,世界沒有其他與我們互動的方式。小時候有次,我在家中樓梯滑倒。就在痛覺掌握全身之前,我不知哪來的力氣狂奔而下,一邊哭喊,一邊準確無誤地撲到客廳讀報的父親懷裡。於樓梯間滑倒的我,究竟如何在環境顛倒崩壞的時候,準確知道父親的位置。是奔跑間眼角迅速的三角定位?還是靈魂本能地召喚了更隱微深層,只屬於父子之間的連結?
  我想,蜘蛛甚至可能不是明確辨認了牆,再判斷要越過高空前去。牠可能只是被召喚了。世界以埋藏在牠體內,與無數祖先共享的那種語言,召喚牠,毫不猶豫地吐絲,橫跨遠超過牠身長百倍的虛空。牠的祖先也會這麼做,才能在比遠祖生存環境截然不同的人造建築裡,找到築巢之所。我想,本能或直覺,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2013年5月9日

落後


在校門口等紅綠燈,聽到兩位仁兄談論旅遊經歷:「那裏超落後的,連路燈沒有......上海就好一些,云云。」回到先進圖書館突然有很多話想講,不全為了反轉什麼,更為了坦承:在很多層面我都覺得自己是很落後的人,住在一個很落後的地方。
譬如,我無法辨別五穀雜糧,叫不出幾種草木的名字。我不知道他們如何生長,如何與之共存,正如同我看了千千百百遍天空,也說不清天氣將會如何。我無法自己搭建居所,坦白說,無法製造幾近全部我每天使用的東西──不單由於「複雜高等的社會分工」,我是真的完全不會,甚至不明白其原理。
又譬如這地方:人們使用物質如同所有生靈,卻錯誤地以為被廢棄的部分會永遠消失。於是越進步的地方,便只意味著,更大幅度地將廢棄物「排除」。清掃、焚毀、排放,人們在一個萬物皆循環的世界系統裡,線性地生活著。
非常落後。讓生產糧食的人不一定買得起糧食,讓社會的極大部分資源移轉到極少人手中,並稱之為社會常態。不仰賴貨幣,幾乎難以感受到快樂,同時在相互比較間,得到更大的痛苦。吝於透露情感,甚至封鎖表現的可能;退回到媒介背後,用按鈕傳遞電子訊號,說明類似我愛你之類的東西:他們稱之為通訊科技的發達。
        發達啊發達,擁有更多身外之物,卻更加不了解自己的身體,不了解生命,一出問題,只能找別人幫忙。將山林剷除興建大樓,好讓自己能住進去,周末再往山林跑。怎料野外如此不方便,於是砍樹造路。樹蔭沒了,日頭自然要熱了,只得再剷除山林躲進冷氣飯店。是的:我們連讓自己能以最低成本,安適地與環境共存,這項能力恐怕都忘了,是這樣的落後。

2013年4月25日

我們要如何放下仇恨與執著:忍者少年長大之後


我們要如何放下仇恨與執著:忍者少年長大之後

[有雷可是我覺得大家應該也不care了。]

  我真的覺得火影前面的立意很棒,環繞著「絆」、「存在」等深具日本特色的基本課題鋪陳。而鳴人的歷程,在絕對善良的熱血少年基調外,多了份「如何跟內心怪物相處」的探討。這在熱血少年的設定中經常被忽略:懷抱夢想橫衝直撞的另一面即是,我們隨時可能被狂飆歲月中那頭心裡的怪獸征服。鳴人最終的力量狀態不是全盤駕馭或排拒九尾,而是如履薄冰的與之互動,一弄不好就可能失去自我。從這個角度看,鳴人的「修練」是為了建立能與心底這頭暴躁野獸共存的主體:「與尾獸互動是場永恆的拔河戰」,而這具體表現為兩種查克拉的分別。佐助始終站在鳴人的反面:他的力量是外求的,根源於復仇的渴望。他必須不斷移轉仇恨的對象,在其中尋找主體性;但鳴人卻是向內探求,與自我的另一面共存。
  劇情來到讓人無言的忍界大戰,除了作者真的超展開之外,另一種可能的解釋是:這種議題探討的企圖,超出了情節所能承受的範圍。於是思想凌駕筆觸,少年漫畫就此成為一部實驗電影。「我們要如何放下仇恨、放下執著」,「如何能真正相互理解」或許是這段落,作者要表達的東西。
  穢土轉生的殭屍軍團,帶著各自前世的我執和不死之軀,參與戰鬥。因仇恨永難消解,肉身不壞,憎恨便如此無限複製空轉下去。他們不只受困在過去,也受困於喪失創造意義可能的永劫回歸,成為大反派的棋子。劇情穿梭於同型式複製的無盡交戰,跟讓人想快轉的雞肋回憶片段間,偶爾會觸及這些課題。例如地達羅看似很亂搞的那段,他很感傷地發現自己最究極的自爆演繹沒能成功──因為身體會恢復,美學意義就被解消了。他望著平靜的湖面說:「不死之身不符合我講究瞬間的藝術要求。」又或者某位砂忍女英雄(忘記名字)跟她的學生交戰到最後,良心發現,一時抗拒操控,要對方趕快逃離。當然很老梗,但她的理由是:「我們自己沒辦法,只能這樣,但年輕人還有機會開創未來。」
  這些微小抗拒,當然無法解答仇恨如何能解的課題。目光回到最終的解答者身上。鳴人自然是將仇恨給予英雄式解決的最佳人選,而控制九尾查克拉之後的神能狀態,更讓情節鋪陳儼然走向某種超人式結局。然而,當鳴人吶喊著要自己要承擔、解決這一切,九尾提出這樣的質疑:「你真的能夠把所有的仇恨承擔到自己身上嗎?」。這當然不是作者的答案,透過鼬(復活版本)的嘴裡,作者延續了一貫的脈絡:「不管變得多強大,都別想一個人承擔。」「不是成為火影才能讓人認同,而是讓人認同的人,才能成為火影。」透過羈絆到夥伴,到整個社會網絡,「共同」面對種種危難與困境,這是火影一貫的要旨。
  然而,穢土轉生造成的時空錯置,使另一種理解的可能被揭露。我愛羅只是其中一例,他與父親交戰,卻因為化解多年來的誤會與仇恨,留下真誠眼淚。如此多的回憶橋段,讓過往透過穢土轉生的人偶,重新再現。這些鋪陳不只加深了舊有人物的縱深,更由於「能夠說出過去說不出的話」而化解曾經根深蒂固的誤解。因為知道彼此過去掙札的種種,諒解逐漸取代仇恨。若無這些理解,短暫的交戰縱使消滅彼此,永恆的仇恨只要等待下次身體復原,依然能持續循環。
  忍者交戰於一瞬,輸贏與恩怨在極短的時間就被確立了。乍看之下,忍者聯合軍由於突如其來,又被作者惡搞強到很誇張的的人下,成為同盟,但彼此並未真正信任與理解。許許多多的相互述說,為理解的發生穿針引線:談論那次交戰後彼此發生的事,談論為何仇視,談論當時的欺瞞,其實為了某種真誠的苦衷。對作者來說,「我們如何能真正理解彼此?」答案就在言語的述說中。然而,這在忍人所不能忍,「壓抑情感」的忍者對戰中不可能發生,言說交心,就必然發生遲疑,這是為何忍者總是寡言無語。
  為了呈現這些細緻的言說與過往,情節線便從之前任務跳接的模式,轉為以人物為中心的昨今對照呈現。大時空因此被迫停滯下來,讓視角在各個戰場,各段回憶中轉換。除了莫名其妙的劇情外,這種停滯下來的時空,是最讓人難耐的部分。
  對我來說,火影已經不在講忍者養成的故事了。除了不斷修練打倒一個個更加高等的敵人,終有那麼一天,少年必須面對真實世界。在這個真實世界裡,敵人也會為失去所愛而哭,在這個真實世界,除了要怎麼打倒對方之外,更要處理怎麼與他人共處,怎麼放下仇恨。後者,便不再是禁絕情感的忍術修練所能夠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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